COP15春城之邀滇金丝猴保护背后几代

采写:开屏新闻首席记者程权

责编:邓建华

校对:龚子芸

很少有人知道,作为昆明“99世博会”的吉祥物——滇金丝猴曾是消失了半个世纪后被重新发现的物种。

之所以消失,是因为其数量稀少。年调查时,滇金丝猴大约有13个种群至只,至年4月底,其数量增长至只。

20余年间,滇金丝猴数量增长约2倍的背后,是几代人默默付出的结果。这期间,有人放下猎枪成为滇金丝猴的守护者。有人把世代耕种的土地退还给大山,一再改变自己的生计。也有人为寻找滇金丝猴,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最终,换来的是以滇金丝猴为旗舰的众多物种,能在一片绿水青山间生存、繁衍。

滇金丝猴在山林中奔跑(摄影/程权)

滇金丝猴重新发现至今数量增至只

年4月28日上午,《滇金丝猴保护绿皮书》首发式在昆明举办。该书主编、北京市企业家环保基金会SEE西南项目中心秘书长、滇金丝猴全境动态监测总协调萧今介绍,该书将文献记载的历史存在种群、历次调查和滇金丝猴全境动态监测的滇金丝猴数量分布,做了详细的对比分析,是我国首次最完整公布滇金丝猴全境分布范围,种群、数量,栖息地状况的书籍。

发布会上,云南省林业和草原局野生动植物保护处处长向如武介绍,从年云南建立第一个滇金丝猴自然保护区开始,政府持续增加投入、制定政策推动保护滇金丝猴。滇金丝猴种群数量也从年的大约13个种群-只、年调查的18个种群只,增加到现在的23个种群只左右。

两只小猴子在树上嬉戏(摄影/程权)

滇金丝猴种群和数量增加的背后,是数十年来几代科研人员、保护区工作人员、巡护员以及社会力量共同努力的结果。

4月30日上午,在云南省维西县塔城镇的白马雪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一个名为响古箐的山谷中,数十只滇金丝猴正在进食。有的猴子正坐在树枝上啃食新鲜的树叶,有的则在树上吃松萝,两只浑身白毛的小猴并不惧怕不远处的巡护员,在树冠间相互追逐、嬉戏。

每一天,巡护员都要跟随猴群在山林里迁移4、5公里,早上当猴群还在睡觉时,巡护员便上山前往猴群栖息的山林,傍晚当猴群吃饱喝足开始睡觉后,他们才会返回村里休息。

他们的工作一来是守护猴群安全,避免人类活动对猴群造成影响,二来是配合开展科研工作,科研人员通过化验巡护员收集的滇金丝猴粪便,及时监测猴群的健康状况以及开展种群研究工作。

滇金丝猴进食后在树上休息(摄影/程权)

如今,人猴和谐共处的局面来之不易。时间退回30年前甚至更久之前,即便是在响古箐土生土长的巡护员也少有人见到过滇金丝猴。

滇金丝猴生活在金沙江与澜沧江之间的高山雪线附近,世界首次知道滇金丝猴的存在是在年代。年12月8日,法国传教士苏列来到德钦县茨古村传教,期间苏列受巴黎外国传教使团康定教区主教比埃特之托开始捕获滇金丝猴。

在至两年里,苏列获得了7只滇金丝猴并制成了标本,送到法国国家自然历史博物馆。同年,法国动物学家爱德华首次科学地描述了滇金丝猴的基本特征,将其取名为“雪猴”。

此后半个多世纪,世界再也没有了滇金丝猴的消息。

时间走到年,中国动物学家彭鸿绶教授在云南德钦畜产公司偶然看到了8张滇金丝猴皮,意外证实了这个物种仍然存在。

年10月至11月,在中国科学院组织的横断山脉综合考察中,李致祥等科研人员在甲午雪山采集到滇金丝猴标本,并首次观测到野外活动的23只个体。观察发现,雄猴体型较大,外表毛发像蓑衣一样,背部长着黑色长毛、腹部、臀部有着明显的白毛,这也标志着这个物种野外种群的重新发现。

人类将它当作“朋友”可它的栖息地却一度缩小

这一发现令科学界激动不已,此后数不清的科学家克服山高路远、高原缺氧等诸多致命难题,前仆后继在茫茫大山里寻找着滇金丝猴的身影。年,动物学家彭鸿绶教授在对横断山脉考察时,在开展滇金丝猴研究工作中不幸去世。

那么,滇金丝猴究竟有什么样的价值,让年前的外国传教士和当代的中国科学家们不懈寻找不惜付出生命的代价?

云南省林业科学院教授杨宇明告诉开屏新闻记者,滇金丝猴与一般物种的进化路径相反,它的演化路径代表着灵长类动物类型中分布海拔最高和进化程度最高的物种,代表着生物进化的顶尖。

“整个动物界最像人类的灵长类动物就是滇金丝猴,它是极端类型的代表。通过研究他对人类的生理学适应性,对生态环境适应等方面的生命医学研究都非常重要。它对整个生态系统的演化、发育、稳定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如果这个物种消失了,对生态系统产生什么样的影响,没有人能够回答。”杨宇明说。

科学界对滇金丝猴的价值给予了充分肯定,而作为滇金丝猴的“邻居”,滇金丝猴则是傈僳族群众崇拜的神灵。

滇金丝猴在吃新鲜树叶(程权/摄影)

在维西县塔城镇,当地群众也将滇金丝猴称之为“白猴”。维西县及周边地区的傈僳族崇拜自然神灵,其中也有崇拜猴子的族群,自称“害密”(猴子),改成汉姓,就姓侯。

巡护员余建华回忆,他年轻时以打猎为生,家族长辈就告诫过他,猴子是万万不能打的,更不能吃猴肉,因为猴子是傈僳族人的朋友。这一说法,同村的蜂农余新华也同样听说过。“包括我小时候去山下玩,老一辈人都会开玩笑说我是‘小猴子’下山了。”余新华说。

尽管当地傈僳族群众对猴群有着原始崇拜,但“白猴”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就像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仙猴”,总有关于它的传闻,但总是看不到“真身”。

今年50岁的余新华,也是在年上山放羊时首次见到了滇金丝猴群。即便是68岁的余建华,在当猎人的27年里也仅见过2次。

余建华回忆,第一次见到“白猴”是年,他在山林中听到其特有的叫声,循着声音找去他远远见到两只滇金丝猴,一听到声响就跑了。第二次是年,他在海拔米的山上再次见到滇金丝猴,四五只猴子在树上,看到人后便逃离了。

尽管我国科研人员于年重新发现了滇金丝猴,但伐木、打猎、开荒、采集、修建公路等人类活动也让滇金丝猴的栖息地不断缩小。

根据历史卫星影像分析,滇金丝猴最大适宜生境面积为年的平方公里。从至年,减少了平方公里,人类的生产活动导致其生境丧失、破碎。这也意味着,滇金丝猴的种群出现隔离,基因缺乏交流。

这让科研人员忧心忡忡:没有“雪山精灵”的雪山还是雪山吗?没有滇金丝猴的云岭山脉还能叫云岭吗?如果失去了滇金丝猴,对于响古箐的傈僳族而言,森林就像失去了灵魂一样暗淡。

从职业猎人到巡护员

滇金丝猴种群命运的转折发生在年,这一年白马雪山省级自然保护区成立,年升级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

年至年,中科院昆明动物研究所科研人员和保护区工作人员在德钦县、维西县、玉龙县、兰坪县发现了11个滇金丝猴种群,只个体。之后,科研力度和保护力度不断加强。

余建华(左一)和同事在山林中巡护(供图)

“滇金丝猴是整个横断山脉的旗舰物种,同时还有苏门羚、黑熊、猕猴等伴生物种。我们在保护滇金丝猴的同时,其他伴生物种及植物都能得到有效保护。”白马雪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野生动物救护站站长赖建东说。

虽然保护区内的旗舰物种是滇金丝猴,但猴群每天在高海拔的崇山峻岭间迁徙数公里,人类想见到滇金丝猴的身影依然十分困难。直到年,保护区工作人员在崇山密林中反复寻找,才“锁定”了猴群。

随着长江流域天然林禁伐以及保护区管护面积两次扩大,当地对自然资源的保护力度得到了进一步加强,守住了一片绿水青山。

而余建华也在这期间从猎人转变为了巡护员。余建华18岁时就成了猎人,因熟知野生动物的习性,他曾给科研人员当过向导。年,维西县林业局的一位负责人找到他,问他愿不愿意当护林员。“因为我是最会打猎的人之一,他就劝我做巡护员,把打猎的本事用在保护野生动物上。”他说。

对于管理部门而言,想要找到并保护好滇金丝猴,确实需要熟悉山林地貌和野生动物习性的村民参与。

从此,余建华有了新的身份。因为收入减少,家里人经常和他吵架,他以前做猎人时的朋友也觉得受到“背叛”,但余建华的决定未曾动摇:“我喜欢猴子。”

两年之后,林业局决定再招4名巡护员。这一次,余建华亲自到村里一家一家地请人。那时候的余建华,俨然成为护林护猴的带头人。

在余建华小的时候,曾经听爸爸妈妈唱过一首古老的傈僳歌谣:“山上的鸟儿和动物,因为有了树才来这里。当树开花时,鸟儿欢唱动物跳舞。”

“我觉得,人不能只看眼前的得失,而要看长远的发展。如果有一天,山里的树被砍光了,猴子不再出现在响古箐,那才是最大的损失。”余建华感慨道。

守住大山改变传统的生活方式

最初对滇金丝猴的保护,不仅在于猴群难找,周边村民上山采集野生菌、中草药,进山打猎、砍树都会惊扰到滇金丝猴群。

“保护区老一辈的工作人员这么想,这么大的山要怎么守?最终大家都形成共识,只有改变靠山吃山的状态才行。”赖建东说。

他介绍,年后,保护区管理部门争取到资金,开始在社区搞生计替代计划,所谓的生计替代计划,是指在相关部门的帮助下,村民调整产业结构,从依靠林下采集的生产方式转变为中药材种植、养蜂等产业,进而减少林下活动,达到保护森林、保护滇金丝猴栖息地的目的。在塔城地区,其中较为典型的,是养殖喜马拉雅蜂和种植中药材的计划。此外,政府对保护区周边村寨还开展了能源替代计划,通过安装太阳能路灯、发放太阳能热水器、节能灶,进一步减少村民对森林的索取,达到保护森林的目的。

余新华在采蜜(供图)

在维西县塔城镇塔城村委会响古箐上组,村民余新华就靠生计替代计划增收致富。他介绍,以前他们一家人是靠上山放羊和种植青稞、小麦维持生计。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他家一年养殖数十只羊,冬天山林中的食物减少后,就靠自家种植的青稞来喂羊。

保护区成立后禁止上山放牧,他将羊卖了后买了牛进行圈养。但随着退耕还林政策的推行,他们家21亩土地也先后变成了树林。没有足够的小麦、青稞来喂牛,余新华最终也把牛卖了。

余新华一家为保护野生动物,牺牲自己的经济利益的同时,当地政府、保护区和公益组织也积极为他们寻找出路。年,他成为保护滇金丝猴的巡护员。年后,生计替代计划惠及了他们一家。

“年,保护区联合北京市企业家环保基金会来村里开始培训养蜂项目,我就成了培训班老师的大徒弟。”余新华说。

余新华(左一)和村民们进行养蜂培训(供图)

在掌握了养蜂技术和获得公益组织捐赠的新型蜂箱后,余新华辞去巡护员的工作,开始在自家地里养殖喜马拉雅蜂。此后,他又在生计替代计划的帮助下,在自家6亩地里种植了木香、滇重楼等中药草。

生计替代计划不仅帮助村民发展其他产业,也负责收购其农产品。木香和滇重楼均有药厂前来收购。而他家的蜂蜜,则主要出售给前来塔城镇旅游的游客。

“木香三年收一次,一次的纯利润大约1万元左右。蜂蜜我卖一斤,养蜂的年收入约3万元。”余新华说。如今,他的儿子在昆明当警察,家里已经没什么经济负担。他每天的生活就是照管那50个蜂箱和6亩地里的中草药。

据介绍,公益组织与政府合作的生计替代计划覆盖面较广,仅北京市企业家环保基金会提供给村民的蜂箱就达余个。除此之外,正在推广的中草药种植项目还有滇重楼、白芨、木香等。

“滇金丝猴数量不断增长,这说明我们的工作有成效”

今年响古箐的猴群出生了10只小猴,这让赖建东颇为自豪。因为以前,哪怕是出生一只小猴,工作人员都会担心其能不能存活。直到年后,这里每年都能出生10只小猴。其中的秘密,是保护区工作人员和科研人员攻克了寄生虫的难关。

每到春夏、秋冬交替之时,也是猴群受寄生虫影响最为明显的时候。“寄生虫卵粘在树叶上,猴子吃了就会拉肚子,受其影响胎儿成活率并不高”。

工作人员经过多次尝试,最终发现南瓜子的驱虫效果最好。为此,除猴群自己采食树叶、松萝等食物外,巡护员还会放一些南瓜子和花生在其活动区域,以此达到驱虫和补充能量的效果。

滇金丝猴的数量从年的多只,发展至目前的只,也让保护区工作人员很有成就感。“从年后,响古箐的猴群每年增加10只小猴,这说明我们的工作有了成效,我也实现了我的人生价值。”赖建东说。

不仅如此,更为全面、严谨的保护工作正在展开。年,由云南省林业和草原局牵头,北京市企业家环保基金会西南项目中心负责管理的“滇金丝猴全境监测项目”正式启动。

该项目旨在全面查明滇金丝猴群数量、分布的同时,运用最新基因科技手段,通过粪便DNA测序,了解猴群的亲缘关系、遗传变异和基因交流,并建立相关数据库。

巡护员检拾的滇金丝猴粪便将会送检进行DNA测序(供图)

萧今介绍,在历经三年多的调查中,该项目采用了政府+公益组织+专家+保护专业人员+社区居民的调查调查方法,在自然条件复杂的高寒山区野生动物调查中,所获得的数据更可靠,值得推行。

这次调查也是我国首次完整的对滇金丝猴全境各个种群的调查,是对滇金丝猴分布区生态系统质量的一次检验。调查数据将为评估滇金丝猴栖息地质量状况,因地制宜制定保护措施,促进滇金丝猴种群数量增长和栖息地改善,以及社区发展提供了科学依据。

此次监测显示,滇金丝猴分布范围最北分布点为西藏芒康县的嘎托镇火拉村,最南分布点为大理云龙县功果桥镇的海沧村牛登子组和苗尾乡天灯村天灯坝头组。其中,西藏芒康县涉及3个种群、云南迪庆州涉及14个种群、丽江市涉及1个种群、怒江州涉及3个种群、大理州涉及2个种群。

滇金丝猴分布区域地理图(摄影/程权)

全境监测工作开启后,保护区内广泛设置了红外相机,不仅能够监测到野生动物,更对人类活动干扰滇金丝猴起到震慑作用。在保护区的村庄内,都贴有警示内容,要求村民进山要严格遵守有关规定,一旦被红外相机捕捉到违法行为,将追究其法律责任。

此外,通过捡拾猴群粪便进行检测,还能发现猴群中寄生虫感染的情况。一旦超标,巡护员便会加大投放南瓜子的数量,实现了及时监测,精准给“药”的目标。

如今已没有人敢再伤害野生动物,而对于保护区内的社区生计替代计划,还有不少项目正在探索中。比如,针对滇西北地区丰富的生物多样性,协会也在尝试培训村民成为观鸟向导,以此增加收入。

滇金丝猴坐在树上休息(摄影/程权)

据介绍,一些项目还在探索中,如果时机成熟将会推广,让保护区里的更多村民因此受益。

在塔城镇响古箐一带,傈僳族对大自然的这份热爱一直在延续着,随着余建华的坚持,越来越多的村民愿意与之为伍。时至今日,像余建华一样的巡护员有20多位,他们都为滇金丝猴的繁衍生息出了一分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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